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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嶺大熊貓的“鏟屎官”

來源:新華每日電訊 時間:2021-04-09 16:39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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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陜西省林業(yè)科學(xué)院秦嶺大熊貓繁育研究中心,工作人員與大熊貓互動。 新華社資料片

  4月8日是國際珍稀動物保護日。在秦嶺終南山腳下,有這樣一群“國寶”陪伴者

  他們的日常工作是照顧“國寶”的生活起居,管好它們的吃喝拉撒,但最重要的是讓秦嶺大熊貓家族“開枝散葉”“綿延子嗣”,將一代代的“新生兒”撫養(yǎng)長大、野化放歸

  這也是一條艱辛的求索之路:一輪成功的野放工作至少需要50年,歷經(jīng)三代大熊貓

  保護之路還很漫長……

  在距離古城西安約70公里的秦嶺終南山腳下,有一群略顯孤獨的熊貓保護者,他們身兼數(shù)職,既是“野戰(zhàn)醫(yī)生”,又是“繁育師”“穩(wěn)婆”,更是“保姆”,有時候甚至還要做“鏟屎官”!

  他們的日常工作是照顧“國寶”的生活起居,管好它們的吃喝拉撒,但最重要的是讓秦嶺大熊貓家族“開枝散葉”“綿延子嗣”,以及將一代代的“新生兒”撫養(yǎng)長大。

  每年4月,是“國寶”繁育配種的高峰期,對他們而言,這也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時節(jié)。他們的工作瞬間可能是這樣的——

  凌晨2點,拿著手電筒,靜靜地盯著大熊貓,觀察它們是否發(fā)情;

  汗流浹背半小時,只為了把0.5克的奶水喂給體重僅100多克的大熊貓幼仔;

  清理大熊貓糞便,最多的一天,得撿50斤。

  ……

  因為他們的付出,秦嶺大熊貓人工家族實現(xiàn)了“四世同堂”,人工種群數(shù)量也從2002年的0只,增長為如今的32只,陜西也成為世界第三大大熊貓繁育基地。

  這些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故事,得從一場“糧食危機”講起。

  奔波在秦嶺深山的“野戰(zhàn)醫(yī)生”

  竹子開花啰喂

  咪咪躺在媽媽的懷里數(shù)星星

  星星星星多美麗

  明天的早餐在哪里

  咪咪呀咪咪請你相信

  我們沒有忘記你

  ……

  這首傳唱于上世紀(jì)80年代中后期的公益歌曲,名叫《熊貓咪咪》,為拯救“國寶”大熊貓而創(chuàng)作。

  “國寶”為什么沒了早餐?

  竹子開花,聽起來多么浪漫而富有詩意!但對喜歡吃竹子的大熊貓來說,竹子開花卻是殘酷的糧食危機。

  大多數(shù)竹子,開花周期約為60年,開花即枯死,復(fù)生要8到10年。《山海經(jīng)》中說“竹六十年一易根,而根必生花,生花必結(jié)實,結(jié)實必枯死”。所以,很多竹子一生只開一次花,開花后,大熊貓無法再食用。

  不幸的是,上世紀(jì)80年代中期,我國部分大熊貓棲息地的箭竹大面積開花枯死,很多“國寶”因此被活活餓死。歌曲《熊貓咪咪》,正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,傳唱全國,許多國人紛紛行動起來,為大熊貓尋找“明天的早餐”。

  此時,一座臨危受命的“野戰(zhàn)急救醫(yī)院”,即陜西省珍稀野生動物搶救飼養(yǎng)研究中心(現(xiàn)在的秦嶺大熊貓研究中心,下文簡稱研究中心)也在秦嶺山中緊急成立——在陜西樓觀臺實驗林場,苗圃中兩排簡陋的民房,被臨時改成了“急救室”,幾名被抽調(diào)來的動物保護人員,在這里隨時待命。

  他們的任務(wù)也是拯救“國寶”大熊貓,不過是拯救另一個獨立亞種——秦嶺亞種。

  秦嶺大熊貓發(fā)現(xiàn)于上世紀(jì)60年代初,與分布于其他5個山系的四川亞種不同,秦嶺大熊貓頭小、牙齒大,頭型更圓,像貓科動物,看起來更憨更萌。

  當(dāng)年因竹子開花現(xiàn)象生存受到威脅的,是大熊貓四川亞種,但“未雨綢繆”總好過“亡羊補牢”,在“急救醫(yī)院”成立后,動物保護人員如同“野戰(zhàn)醫(yī)生”一般,常年奔波在秦嶺深山,尋找生病、體弱、年老、饑餓的秦嶺大熊貓,并及時送醫(yī)救治。

  “1991年的冬天,大雪將秦嶺腹地的三官廟裹了個嚴(yán)嚴(yán)實實,偶爾有巴山木竹和高大的灌木裸露出干枯的枝條?!?/p>

  “在一處背風(fēng)向陽的洞穴里,一只大熊貓幼仔孤零零地趴在散發(fā)著母親身體余溫的干燥草鋪上,扯著嗓子嗷嗷待哺,巡護員汪鐵軍等人在洞穴旁靜靜地觀察,期盼外出覓食的幼仔母親能夠出現(xiàn),縷縷山風(fēng)將他們的臉龐撕扯得發(fā)紫、麻木,但幼仔的母親始終沒有出現(xiàn)。”

  “不能再等了,老汪等人痛下決心,他將幼仔裹在自己的棉襖里,幾個人一路小跑回到了保護站……”

  在《大熊貓“樓生”的故事》一書中,研究中心高級獸醫(yī)師趙鵬鵬寫下了野外救助屏屏的全過程。屏屏正是首只人工繁育的秦嶺大熊貓“樓生”的父親,是完成秦嶺大熊貓人工家族“四世同堂”光榮使命的初代“功臣”。

  秦嶺地區(qū)生活著大約340多只野生大熊貓,平均每100平方公里就有10只大熊貓,野外種群密度居全國之首;天敵襲擊、突發(fā)疾病、意外摔傷……復(fù)雜的野外環(huán)境,讓野生大熊貓隨時都面臨著生存威脅。

  所以,30多年來,拯救從未停止!

  “每一次野外救護,我們得背著大量的藥品上山,光糖水、鹽水就得背上十幾瓶?!迸藦V林目前是研究中心的高級獸醫(yī)師,他和同事們的職責(zé),就是保證秦嶺地區(qū)每只大熊貓的安全與健康,一旦有救護任務(wù),必須及時出發(fā),為了節(jié)省體力,“吃的往往就帶點方便面、鍋盔”。

  受傷的大熊貓一般在深山無人區(qū),很多時候,潘廣林和同事們都穿梭在完全沒有路的秦嶺密林中,一走就是二三十公里,有時候,上午7點上山,下午三四點才能到達救護點。

  夏季的秦嶺,氣候悶熱潮濕,滿山都是螞蟥、蚊蟲,這些軟體動物一見到人,就露出了吸血的本能。潘廣林他們常常用防護服將雙腿包起來,沿著溝谷、山脊不斷挺進。

  大熊貓皮下脂肪豐富,背毛濃密,汗腺不發(fā)達,體表散熱困難,因此怕熱不怕冷。尤其到了大雪封山的冬季,大熊貓往往會興奮異常,滿地撒歡。相對而言,突發(fā)的救助也較多。

  “那次,我和同事去野外救護大熊貓城城。深夜11點,大家走到了秦嶺深處的護林補給站,大雪封了山,附近的河全結(jié)了冰。找不到水,我們就把山上的積雪捧到補給站的那口大鐵鍋里,燒開,煮泡面吃?!迸藦V林回憶說。

  碗不夠,水壺的托盤來湊;沒有筷子,幾根竹子臨時將就,吃完了繼續(xù)上路。

  凌晨2點左右,在一處60度的陡坡上,大家找到了受傷的城城,因為被別的動物咬傷,受到驚嚇的它躲在一棵大樹上,蜷縮著。潘廣林跟同事們站在樹下,靜靜地等待天亮。

  “大雪天,火點不著,我們冷得實在受不了,就把雪掃掉,扒開濕土,找來干柴,用消毒酒精取了火?!迸藦V林回憶說,“天一亮,我們用軟兜把城城哄下來,輸了液,用擔(dān)架抬到了研究中心,最后治好了它?!?/p>

  被救助回來的大熊貓,身體恢復(fù)良好的,會選擇放歸,達不到放歸條件的,就像一顆又一顆種子,留在了研究中心這個“種源庫”。

  歷經(jīng)“八十一難”的“繁育師”

  瓜熟蒂落往往要經(jīng)歷艱難而漫長的孕育。每次大熊貓人工繁育的成功,從發(fā)情、配種、采精、授精再到生產(chǎn),“就像經(jīng)歷九九八十一難”。

  想讓大熊貓多生仔,就得提高配種成功率,而配種成功的關(guān)鍵一步,是大熊貓發(fā)情期最佳配種時間的確定,這曾經(jīng)是研究中心面臨的頭號難題。

  2003年,在樓生的母親雪雪與父親屏屏配種之際,秦嶺大熊貓人工繁育技術(shù)還是空白,幾乎零積累。這意味著人工育種中,雌性大熊貓發(fā)情期最佳配種時間的確定,只能靠肉眼觀察。

  圈養(yǎng)條件下,大熊貓一年只發(fā)情一次,多在冬春兩季,每次持續(xù)時間約一到兩周,而最佳的配種時間,往往只有一天。所以在冬春時節(jié),秦嶺最冷的時候——大熊貓發(fā)情的高峰期,即便在凌晨2點,依然會有飼養(yǎng)員拿著手電筒,在黑夜中靜靜看守著發(fā)情期的大熊貓,不間斷地觀察,大量地記錄。

  “樓生的母親雪雪發(fā)情的那一周,我們?nèi)珕T24小時輪班,根本回不了家,連吃飯都顧不上?!碑?dāng)時參與配種工作的趙鵬鵬說。發(fā)情期的大熊貓往往“荷爾蒙爆棚”,活潑又好動?!把┭┤绻谌ι幔覀兙投资卦谂赃叺倪^道上;如果它到外面玩耍,走到哪兒我們就得跟到哪兒,片刻不離,一直觀察,看它是否有咩咩叫、翹尾巴、嬉水、泡冷水澡等發(fā)情行為。”

  多次采精,幾度授精,反復(fù)配種,幾乎每個環(huán)節(jié),都要一步一步摸索,還得力求百密無疏,確保大熊貓安全。任何一個節(jié)點沒控制好,都會前功盡棄。

  成功受孕不易,生產(chǎn)就更要萬無一失。雖然滿心期待,但產(chǎn)前的日子更難熬?!爱?dāng)時我們?nèi)艘采伲崆鞍雮€月就住在了圈舍邊,三四個人輪流倒班?!壁w鵬鵬回憶說,“七月正是秦嶺最熱的時候,圈舍里又悶又潮。我們幾乎每天都蹲守在過道里,觀察懷孕大熊貓是否出現(xiàn)妊娠反應(yīng)。當(dāng)時圈舍邊沒有值班室,條件非常艱苦,半個月后,大家膝關(guān)節(jié)開始腫脹,連路都走不了?!?/p>

  懷孕152天后,2003年8月2日,在“飛來飛去的蚊子貪婪地叮咬著每個接生人員”的酷暑時節(jié),雪雪順利誕下一只雌性幼仔,體重187克。

  研究中心位于終南名勝、老子筑壇講經(jīng)之地樓觀臺,大家給幼仔起名叫“樓生”。作為陜西首只借助人工技術(shù)成功繁育的大熊貓,樓生的誕臨,意義不言而喻。

  “當(dāng)時我們抱著它,就像抱著一個幾代單傳的孩子,心里沉甸甸的?!壁w鵬鵬說。

  這份內(nèi)心的沉重,不僅僅是因為“樓生”的來之不易,更是因為制約秦嶺大熊貓人工種群繁衍的頭號難題——如何通過生殖激素檢測技術(shù)提高配種成功率并未解決。

  生殖激素檢測技術(shù)是大熊貓人工繁育的核心技術(shù),也是“卡脖子”技術(shù)。趙鵬鵬說:“要解決這個頭號難題,只能不斷地做實驗?!?/p>

  為了盡快取得技術(shù)突破,2017年大半年時間,沈潔娜和同事們,吃住都在實驗室?!皼]有別的辦法,只能一遍一遍地試,就像數(shù)學(xué)中的排列組合,往往一個組合,就得試驗一天。”沈潔娜說。

  2017年年底,生殖激素檢測技術(shù)這項核心技術(shù)被攻克,新的挑戰(zhàn)接踵而至。

  沈潔娜說:“發(fā)情高峰期,尿樣檢測24小時不間斷。每一只成功配對的大熊貓,都需要我們連續(xù)近半個月日夜工作,才能找準(zhǔn)最佳時機。”

  一路過關(guān)斬將后,研究中心大熊貓人工配種更加科學(xué),繁育效率明顯提高——

  2019年7月,秦嶺大熊貓雙胞胎佳佳、園園出生;

  2019年8月,秦嶺大熊貓秦酷兒出生;

  2020年8月17日,樓生的女兒、6歲的秦嶺大熊貓永永,誕下一雌性幼仔;

  2020年8月22日,秦嶺大熊貓秦秦誕下雙胞胎;

  2020年10月11日,20歲高齡(約為人的60歲左右)的大熊貓珠珠誕下一雄性幼仔。

  ……

  到2020年年底,研究中心人工繁育大熊貓數(shù)量達到32只,陜西也成為世界第三大大熊貓繁育基地。

  其中,永永的幼仔,正是樓生的孫女。它的出生,標(biāo)志著秦嶺大熊貓人工繁育種群迎來“子三代”,秦嶺大熊貓人工家族實現(xiàn)了“四世同堂”。

  比照顧自家孩子更稱職的“保姆”

  迄今發(fā)現(xiàn)的最古老大熊貓化石,出土于我國云南祿豐和元謀兩地,地質(zhì)年代約為800萬年前。在數(shù)百萬年的“物競天擇”中,同時代的多數(shù)動物都已滅絕,只有大熊貓頑強地存活了下來,因此,大熊貓被譽為生物界的“活化石”。

  不過,這并不意味著大熊貓一出生,就有很強的生存能力。相反,剛剛出生的幼仔很脆弱,易夭折。因此,大熊貓幼仔時期最為關(guān)鍵,而在人工飼養(yǎng)中,專業(yè)、負責(zé)的人工育幼,尤為重要。

  出生于2014年的大熊貓永永,是樓生的女兒,也是秦嶺大熊貓“四世同堂”家族的第三代。剛出生時,研究中心獸醫(yī)師侯佳是永永的“保姆”之一。作為兩個孩子的父親,侯佳承認,他對自家孩子的用心程度,可能還不到對永永的十分之一。

  侯佳說:“舉個例子:永永吃完母乳,我們?nèi)∽袝r,要先把手搓熱,如果你的手太冰,一碰到母貓,它就會下意識地夾緊幼仔,這樣對幼仔就很危險?!?/p>

  人工育幼必須確?!傲阋馔狻?!在永永出生的頭幾個月,保育員們24小時通宵輪班值守,所干的活,“微若纖塵”又“重如泰山”。

  人工育幼,必須做到科學(xué)、專業(yè)?!坝鬃谐錾鷷r,體重僅是母體質(zhì)量的近千分之一,非常纖弱?!焙罴颜f,“這要求我們得有極強的耐心和毅力。我們常說育幼既是個技術(shù)活,也是個良心活,因為你是跟一個脆弱而可愛的小生命打交道?!?/p>

  “最怕幼仔生??!常見的感冒、脫水癥、營養(yǎng)不良都會嚴(yán)重威脅幼仔生存?!毖芯恐行闹魅卫追f虎說,“所以,我們要不斷地提高疾病預(yù)防和治療技術(shù)?!?/p>

  2013年,一只幼仔出生十天后,肩部出現(xiàn)米粒大小的潮濕紅斑。兩小時后,紅斑開始不斷變大,第二天擴散到兩平方厘米。而幼仔的食欲、大小便都基本正常。多方專家緊急會診,皮膚病病原最終確定為淺表性真菌。因為擔(dān)心傳染,中心迅速啟動隔離措施。

  保育員們將休息室騰了出來,讓幼仔單獨居住,大家搬進了臨時搭建的帳篷中。當(dāng)時正值夏季,不是高溫,就是暴雨,這一住,就是20天;有的保育員,開著車去西安市內(nèi)找藥,回來都已經(jīng)凌晨兩三點了……當(dāng)幼仔徹底恢復(fù)健康后,大伙給它起名叫“安安”。如今,安安已經(jīng)7歲多,正值“花季”,活潑,開朗!

  “保姆”們的最大心愿,就是希望每只大熊貓都能健康長大。

  幼年時期,大熊貓成長很快,一個月平均增重2公斤左右?!翱吹剿鼈兇罂诖罂诔詵|西,我們就開心得不得了。它們吃得越多,我們也越累,最多的一天,光是撿糞便,就得撿50斤左右,但打心眼里高興?!毖芯恐行闹慝F醫(yī)師徐光嵐說,“看著它們從粉粉嫩嫩的‘小老鼠’模樣,一步步長成黑白分明的‘大團子’,就是我們最幸福的時刻。”

  “作為‘國寶’的陪伴者,我們的美好愿景,就是希望經(jīng)過呵護后,它們都能回歸自然?!崩追f虎說。野化放歸,是所有被救治大熊貓和被圈養(yǎng)大熊貓遷地保護的最終目標(biāo),同時也是一條艱辛的求索之路:一輪成功的野放工作至少需要50年,歷經(jīng)三代大熊貓!

  所以,保護之路還很漫長……

  又一個萬物復(fù)蘇的春天已經(jīng)來臨,新的繁育季忙碌而充實,作為終南形勝之地、我國道文化發(fā)源地之一的樓觀臺,正經(jīng)歷著新一輪的生命周期,西周時的尹喜也曾結(jié)草樓于此,觀星望氣,靜思至道,故名“樓觀”。

  “我們也是在問道終南,不過我們追求的道,是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。”雷穎虎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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